記得要笑

「世界是平的」並不是什麼新鮮觀念，奇怪又變成一本暢銷書，而且大行其道，愈燒愈烈。在我這種看白馬是馬，紫牛是牛，藍海不是現實可生存空間的死腦筋眼中，「地球是平的」是另一新瓶舊酒。

下面幾個故事拉雜而談。
古代中國有天圓地方的說法，因為地是方的，故有「地方」此常用語，更有「天涯海角」之聯想；小時候看過一幅漫畫，描述古代印度人認為支撐世界的是站在巨龜上的大象，而巨龜又是站在蛇上的，大象背上，是一個平面的世界。

數十年前，當太空科技真的發展到能夠把人類送上太空，照片擺在眼前，地球果然是圓的，而且顯然不是宇宙的中心，證據確鑿，在歷史中被錯誤迷信所迫害的天文科學家如布魯諾（G．Bruno，1548－1600），伽利略（G．Galiei，1564－1642）等，終於含冤得雪。（題外話一）

鏡頭再推近至1989-93年，我在大學唸工商管理學位，或許校長是當時得令的「光纖之父」之故，有關資訊系統管理(MIS – Management by Information System)和電腦工程的相關科目大行其道，教授們都興高采烈談論未來。(題外話二)當年無心向學，但不學無術者每愛投機取巧，能知未來，必然小本大利，所以對未來專家預言的社會趨勢，尤其印象深刻：其一是無紙辦公室Paperless Office, 其二是全球化Globalization。無紙辦公室見前文。全球化卻是一直令美國人沉迷並傳道於全世界的最熱門趨勢，也算是「世界是平的」的基礎根據。

對於成功企業家來說，全球化是迷人的。把自己的成功經營模式和品牌優勢，制度和價值觀，全面翻版至全世界，是多麼肥美的一盤大生意！歷史中的強者都希望征服全世界，只是從前用武力，如今用商業力量而已，以二次戰後至今美國之強盛，過去二十年沉迷全球化是自然不過之事，由全美國接近三億人口的市場擴展到全球六十億以上人口的市場，是擴充二十倍的成長規模，自然聞者開胃，見者垂涎。西歐國家過去二百年來緊執國際軍事和經濟牛耳，自然亦緊隨其後。(題外話二)

全球化確有很多好處，成功案例包括替世界各國名牌產品代工生產的兩大超級企業鴻海集團和利豐集團，是台灣和香港企業界的驕傲。二者既可在全球各地搜購最符合成本效益的生產原料或配件，然後送到全球各地成本最低效率最高的工廠生產，拜互聯網科技所賜，全球溝通零距離，以大企業的實力規模和洞觸先機的遠見，多年前就開始發展全球化管理藍圖，如今人力和物資成本都可以管控到最低，即順利拿下全球第一的桂冠，在各自的領域稱霸全球。

另一方面，互聯網科技令全球資訊交換同步進行，溝通速度趨向零自然天下無敵，最大得益者莫過於國際金融交易中心和國際賭場，二者無分國界，全球運作，廿四小時營業，此中又是無數成功案例。

在交易平台和供應鏈上的成功，奠定了「世界是平的」這偉大構想，然而跑到品牌經營，卻充滿困惑。儘管全球較弱勢或較落後國家對歐美文化、歐美的生活品味和方式、歐美的頂尖生活品牌等都趨之若鶩，但要他們完全融入這些全球一體化的品牌生活方式卻難了。可口可樂本來是全美最受歡迎非酒精類飲料(或軟性飲料soft drink)，亞熱帶國家卻更喜歡果汁、啤酒和各式各樣的清茶凉茶和冰茶，而可口可樂最後被邊緣化成最暢銷的碳酸類飲品，加上礶裝咖啡及奶茶的普及生產，可樂可能引致上癮、肥胖、糖份過高等健康因素，可口可樂全球化不成，反而面對世界各地前所未有的壓力和挑戰。麥當勞為了迎合印度市場而推出咖喱口味，到了中國更要推出米漢堡，效果都差強人意，即使在發展多年的華人市場，人們也普遍更接受如香港的大家樂大快活等快餐連鎖店及台灣林立的牛肉麵擔仔餛飩麵檔，香港迪士尼讓米奇老鼠唐老鴨穿上中國服，更是吃力不討好。yahoo和ebay輸了給大陸本地的阿里巴巴和淘寶網，流行食品敵不過小肥羊火鍋或康師傅泡麵或旺旺，奶酪食品贏不了蒙牛，IBM 個人電腦被聯想併購，這些FORTUNE 100的國際企業二十年前就開始中國市場的全球化經營，結果紛紛灰頭土臉。行銷天才最後成功發明b to c, 把globalization改一字成glocalization, 以全球化的經營規模和理念，執行在地化的差異性經營，使企業更能適應區域市場的發展。全球化globalization和在地化localization本來是對立的，glocalization卻揉合了二者的優點，簡單說就是在地經營者容許一定的彈性，但頭頂上仍有一個掌握全球視野和資源的頂頭上司在下指導棋，這和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international marketing 國際行銷 或 international business 國際貿易或 multinational corporation 跨國企業，其實是同一塊狗皮膏，只是註冊了新名字而已。

「地球是平的」從物料供應推演到人才聘用，預言人才競爭白熱化，印度和中國及解體後的前蘇聯的經濟開放，意味著三十億的各類型人才和生產力可以輸出全世界，此中還未包括旅居海外的俄裔、華裔和印裔僑民。「過去我們的父母常對我們說：要把面前的食物吃乾淨，因為有許多在中國跟印度的小孩，正因為沒有食物吃而餓肚子. 現在是：趕緊完成你們的功課，因為有二十多億的中國人和印度人，希望爭取你的工作。」據說看罷此節，很多人感到震驚不已。對於過去數百年佔盡優勢的白人國家，可能有部份國民感到詫異，其情形就如清代大部份官和民都不相信外國有更優秀的科技、人才和火力，誤以為世界仍是以自己為主軸來繞轉。事實上過去三十年從日本到亞洲四小龍到中國印度前蘇俄，共二三十億的亞洲人口每天都活在激烈競爭中，而夢想可以在歐美外資企業穩坐高位，得到優厚的報酬、名位和前途。也是拜全球化所賜，企業投資到歐美以外的第三世界才發現文化差異造成溝通和管理效率不彰，於是人才任用也由B to C，由globalization改為glocalization，大幅度任用當地人或彼鄰文化的亞太裔人，過去十年亞太族裔在企業身居要位早已佔明顯比例，從前很多本來在美加定居發展的舊同學也被公司調派回中國大陸發展，「世界是平的」只是明確點出了目前的實況，我倒為那些感到震驚的人先前的蒙昧而感到震驚。

在傳媒業的角度，互聯網有兩把絕世好劍，一把是傳訊功能，全球極速聯線，交換資訊，優點如前述，另一把是資料庫功能，由全世界的人提供資訊，最後成為全世界最大的資料庫，但在傳媒角度，大不一定就是好，裡面的資料良萎不齊，真假難辨，也充斥著置入性的廣告資料，對搜尋者其實無用，也有在搜尋器鍵入「xx區家居清潔」，結果跑出來前十家公司，八家是同一個老闆，互相拉抬報價，賺取高利。作為傳媒經營，取得資料不是無用，就是不確實，纏夾不清，愈搞愈糊塗，難以置信且浪費時間，所以網路傳媒一直無法得到穩定點閱者，也得不到穩定的營收。近年，搜尋器的一大突破是提供區域性資訊，你可以選擇全球搜尋也可以只搜查中文網頁，或台灣網頁，但資料還是太多，雜亂無章，沒有個性的傳媒永遠沒有追隨者，沒有追隨者如何提供目標客戶給廣告主? 強如過去十年的Yahoo和Microsoft，透過大幅併購網羅了最多的網友，卻無法整理出頭緒增加廣告營收，反証了網路事業「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現況。

科技解決了溝通和傳訊的速度、物資和人力的供應及生產效益、提供大量新世界的優秀人才，成功剷平了半個地球，但在文化產業和涉及文化差異的生活消費市場上，山還是山，海還是海，是無法夷平的。何況全球各國的地理氣候、文化傳統、宗教信仰、政治法制、交易運輸條件、區域或種族需求等，目前距離全球一體化尚差十萬八千里。

在邏輯學上，錯誤的前題也可以導向正確的結論，而在科學的歷史進程中，錯誤的科學假設和推論也可以促使科技進步，造福人類，「萬有引力定律」是最有名的例子。從古至今世界各地，認為「世界是平的」，或認為一個強勢團體可以掌控全世界資源者均大有人在，勢力或不持久，全世界的聯繫卻由此展開。電腦科技和傳訊科技的發展燒熱了全球化的理想，架構了「地球是平的」觀念，不一定讓企業能成功擴展版圖及利益，但卻促使了全球資訊流通和透明化，間接促使世界更和平，因為無論極權統治或挑撥戰爭都必須透過欺瞞真相、蒙蔽百姓、挑起仇恨等技倆來經營，而在一秒通全球的互聯網年代，紙包不住火，一切弄虛作假，轉眼無所遁形。

去未開發地區尋找低廉的物資和人力，以增強自己的經營優勢；強盛國家由盛轉衰，最後被原來輕視的陌生外來勢力超越了，這兩件事古以有之，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世界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五十年河東，五十年河西，市場分分合合，五千年來在世界各地的歷史中循環不息，所以地球才是圓的，強者此起彼落，此落彼起，當然，書名叫「地球是圓的，人類五千年簡史」絕對不賣，所以暢銷書一定要叫做「世界是平的，二十一世紀簡史。」(一笑)


（題外話一）（更悲哀是：無論天父及子及聖神，都只曾透過先知在聖經裡表達神是人類的唯一或中心，卻沒說過人類或地球是宇宙的唯一或中心，只曾說以自己的形象造人，卻沒說那是神的唯一形象，唯一產品，享有權勢的書呆子卻死腦筋讀壞書，妄自尊大迷人復自迷，狐假虎威殘害無辜，這些人，按其宗教，目前應該在地獄吧。）

(題外話二)（人到中年想當年：當時的大學校長正是「光纖之父」高錕先生。印象中高校長謙謙君子，總是臉色溫和友善，面對學生諸般幼稚無禮莽撞口沒遮攔，總是寬容，微笑以對。當權者願意包容學生反叛，就是對學生的愛護，讓校園風氣自由開放，學生敢於嘗試不同的經驗，橫衝直撞快樂自由地成長，哪像如今小小一份學生報，幾篇無關痛癢的玩笑文章，就要上標籤查禁，甚至眼見學生面對司法檢控和社會輿論，校方袖手不理還要落井下石！在今日公營私營或慈善企業都講求品牌形象，爭取客戶(學校的客戶是學生，要付費的)、選票或捐贈者的年代，在學生報裡出現亂倫和人獸交的討論、問卷、故事轉載等「情色內容」或許離經叛道，但亂倫和人獸交多年來在社會就不乏案例，有朝一日亂倫和人獸交變成社會普及現象時，一如今日的同性戀在各地陸續合法化，公眾既要面對，研究社會學、人類學和心理學者更勢必要在校裡校外公開研討，如今校方公然扼殺言論，自訂正義，與當年囚禁伽利略燒死布魯諾的當權而迷信的書呆子何異？或曰：「其文筆輕浮淺薄不足取，有違大學「博文約禮」的宗旨，公然出版損及校譽必須禁止…諸如此類，云云。」答曰：「這班管理層對自己的企業品牌和生產素質太沒自信，膿包教不出優材，去之可也。」最近校方居然頒贈名譽法學博士學位給毫無法律專業的前香港特首董建華，學棍拍權力馬屁，又一笑話。）

(題外話三) (強盛國家希望全世界追隨自己是自然不過的事情，因為進一步說，強盛國家或治國者都認為自己的價值觀及經營方式是最成功的，讓全世界追隨倣傚，未來才會更美好，退一步說，世界靠向自己的標準，自己本來就是優勝者，可以維持更長久的競爭優勢，當然大大有利。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羅馬教廷推動天主教是宗教唯一正統，蒙古鐵騎興盛之時，成吉司汗要四個兒子各自向東南西北發展，「馬蹄跑到的地方都是成吉司汗的國土」，英國的維多利亞時期，「世界每處都是英國的殖民地」，自號日不落國，強盛者希望擴充地盤，掌控更多資源，鞏固既有權力和優勢，理所當然。二次大戰後美國在軍事政治經濟和科技的發展上都領導全世界，近數十年來美國人迷戀全球化，希望全世界一體化--當然最好是依目前美國的政治經濟和全球價值觀為標準樣本--無論是政見或商見，也是順理成章。)

(始記于二零零八年一月，寫了好久。這本書寫得太聰明，解拆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