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要笑

昨晚終於看了第九禁區。這是典型的美國暢銷電影，綜合賣座元素包括外星人(美國人大美國主義，唯一看得起的就是外星人)，特技，戰爭，血腥，略帶新鮮感的角度，對人性的約略反省等，然而它有一非常奇特之處，就是導演一流編劇九流，竟然仍可以構成一部相對精采的暢銷作品。

向來對外星人這題目無興趣。人類總會自招浩劫而無須借重外力。我們對自己毫不了解，人類大腦被開發的部份只有百分之六。人類對動物和昆蟲也不了解，還有細菌和天災，或亦真亦幻的神和鬼。比較人類、動物、昆蟲、細菌、天災、神或鬼這七種五千年來每天圍繞我們不斷發生故事的題材，外星人故事總是顯得如此薄弱而漏洞百出。

電影以非常實感的手法拍攝，類似CNN派駐伊拉克戰地的實境採訪，製作成新聞專輯之類，讓你相信那是確實發生在我們居住的地球之某一角落的真實事件。一部外太空飛船故障停滯在某城市上空，裡面是一群超過一百五十萬的「蝦頭」外星人，屬於低智慧相對危險性低者。政府設立第九禁區為外太空難民營，讓這批百多萬的難民在裡面存活，二十年後，民眾對這批外來者失去同情心，而不想再承擔不斷補給他們或與他們偶發性衝突所帶來的問題，於是政府決定把他們驅離到更遠離人群的地方。而政府要把外星人全部遷離，真正的原因是覬覦外星人在第九禁區內私藏的武器。

負責帶隊驅離外星人的隊長本來對外星人心存輕賤，態度侮慢，卻在搜掠某一外星戶口中被一瓶黑水感染，而逐步演化成外星人。他成為全球最值錢的商品，因為他的外星化肢體可以操控外星人武器，而同時擁有人類的驅體和思維，政府要把他解剖分析，他被岳父出賣，誣蔑他因與外星人雜交才被感染，連最摯愛的妻子也誤解他，他的遭遇既荒謬卻無助、極度彷徨、眾叛親離、無路可逃，輾轉逃回第九禁區，從只是自私自利地希望救護自己，到最後與外星人同仇敵愾抵抗傭兵，協助外星人父子登上飛船回外星老家，自己雖然撿回一命，卻完全演化成外星人了。

我並不是一個嚴苛的觀眾，尤其是要我付錢規規矩矩坐在電影院裡觀看的時候，心理上的契約作用會告訴大腦，應該放開懷抱投入劇情，尋求身心最大的刺激。由此，你會驚嘆於導演的技法高明，讓你不自覺地投入到男主角的設身處地，由討厭男主角的輕佻無情，到為他荒謬卻大快人心的慘遇幸災樂禍，到為男主角的際遇感同心受，為他緊張，因他失敗而失望，因他成功而鼓舞，為他的失去家庭和人類身份而唏噓，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導演一手把一個人由蟲變龍，展現充份的自然和說服力，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他的導技實在非同小可。

近年我們每有一種說法: 借助荒謬的故事閱讀人性。在外星人的題材中，普遍結論是人類的權謀私慾遠比神祕不可解的外星人恐怖，這套電影也不例外。更殘酷的是，當某人開始異化時，他立刻從並肩作戰的伙伴變成一件可換取厚利的商品，完全被剝奪其生存和自主的權力，其間的畫面和對白交代，愈是輕描淡寫愈是驚心動魄。而劇中民眾看待第九禁區(其實即是貧民窟)中被隔離的低等外星人的態度，讓我想起七八十年代香港的越南難民營。

然而帶著一點唏噓走出電影院後，一堆疑問排山倒海而來:
1. 人類覬覦的外星人武器，應在這班低智外星人從飛船落地(移至第九禁區)之時就被搜身充公了，為什麼可以讓他們帶下大量武器窩藏在民間?
2. 外星武器只有外星人基因和手指才能使用，然而連黑道流氓都可以用貓糧收買外星人，令他們繳出武器，自然也可以控制他們做黑幫小弟
3. 外星人顯然可以與人類語言溝通，討價還價，奇怪他們不會拿著鎗出去搶，或被招聘為工人，而一直活得像喪屍或拾荒者，也不知道他們収入何來，居然可以召人類妓女
4. 外星人會關門做實驗，交朋友，愛惜兒子，擁有絕佳的超科技知識，卻不會結黨聚眾建立勢力或生產線，孤軍作戰二十年才湊得一瓶黑水，交給頭腦笨呆的朋友收藏而不是自己快步逃到地牢控制室發動機器，也是搵戲來做啦
5. 那部男主角最後操控的人型武器，抵擋甚至殲滅了整支軍隊，思維操控，自動導航攻擊目標，仿如三十年前的日本卡通「聖神俠」，倒真讓人看得十分過癮，只是，那個外星小子怎麼莫名其妙會懂得把它發動？難道他已超過二三十歲？
6. 這群外星人會圍攻人類，懂得用外星武器，怎能長期甘於在禁區內拾荒而不外出劫掠? 愈是低智慧愈危險吧？

劇本爛透，原因在於編劇一時把外星人獸化，變成誅羅紀公園的速龍，一時又把外星人人格化，變成品格高尚的知識分子，單親爸爸，而他兒子更是科學天才，連從未操控過的太空船主控室也懂得操縱，甚至懂得發動遠距離的機器人攻擊。然而導演撇過這些牽強情節，把鏡頭焦點集中在男主角慘變中身心交瘁的經過，成功牽動觀眾對他由憎厭而至憐憫，可見在電影組織中，導演的力量遠大於編劇，高手嘛，爛劇本也可拍成好戲。

至於那位男主角，演技發揮得淋漓盡致，功德無量。一年後你可能已忘記了整部電影，但不容易忘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