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喜劇泰斗在他們變成天皇巨星後就不再好笑了,因為他們已成為城中富豪,與基層生活脫節,無法再引起大眾的共鳴。三十多年前看許冠文或十多年前看周星馳,只要他一個表情一個動作或一句對白就令你捧腹大笑,笑到呼吸困難淚眼汪汪仍無法停止;如今再看他們的新作品,再無法令你如此狂笑失控,但他們總算曾經陪伴過你歡樂成長,捧場是為了懷念,只好把笑點降低,遷就一下那些充滿隔膜又有點造作的蹩腳笑話,算是對昔日偶像的不離不棄。

脫離群眾等於脫離市場,笑星的表演不再好笑,生意人的觸覺也不再敏銳,官員更不可能真正了解民生疾苦。

在台灣獨來獨往,長年出入習慣使用計程車,每天最少二三趟,有時候五六趟。台北市滿街都是「小黃」,伸手即有,方便又便宜,更可跟計程車司機聊天,訓練口語,聽司機爆料,了解社會狀況,增廣見聞,比民調或旅遊指南更精準百倍。

在台北遇過無數計程車司機,千奇百怪,有些天才橫溢,有些陰陽怪氣,大部份親切熱情。經常坐短途車,跳錶新台幣一百零五元,司機中十之二三會免收那五塊。
曾遇過一位業餘相聲表演者,聲音宏亮談吐充滿戲劇性,他說他的專長是數來寶,彈指即可打出伴聲拍子。說到高興處,他兩手舉起打拍子數來寶,軚盤無人駕控約八秒,在街道上繼續飛馳,我一邊聽出耳油,一邊嚇出膽汁。又遇過一個台視中國民間故事的演員,他在車廂裡展示自己過去的劇照,更有與林青霞翁倩玉等合照者。指著一張西遊記大合照,他說後來中國民間故事改為台灣民間故事的台語劇,他們這批外省口音的老演員就各散東西,他這個唐三藏跑去開計程車,沙悟淨氣死了,孫悟空不知所終,豬八戒在當水電工,蜘蛛精在基隆廟口賣小吃。(如果有誤,就是我記錯了,但大意如此。)

聽你說得一口廣東腔,就問你是否來自香港,跟你大談香港經驗,眉飛色舞。曾遇過不少司機,說到自己當年如何風光,如何卻因十年前的金融風暴傾家蕩產,最後淡泊江湖,駕車為業,有些仍憤憤不平,有些眉宇間都是唏噓歎息,有些卻早已看破紅塵了。台北幾乎每天塞車,我卻因此多聽了不少故事。

甚至交了一些朋友。

五年前認識一位「鄭司機」,熱情開朗,說話滔滔不絕,駕一部Toyota Wish的七人座車,車廂內外打擦光潔明亮。原來那年台灣雙卡風暴後計程車生意淡薄,鄭司機窮則變變則通,因車廂夠大又可多坐兩人,於是接載婚紗外景攝影及大台北旅遊服務。台灣的Motel裝潢獨特而優雅,那年頭潮流在Motel房間內拍攝婚紗照片,惟Motel規矩不許多人同時入住,更不許室內攝影,於是鄭司機把攝影師藏在後車廂,協助客戶們偷偷潛入,完成拍攝工作。鄭司機更將台北名勝及歷史熟讀於胸,帶領遊客暢遊陽明山至九份淡水基隆,談笑風生,讓我們這些討厭旅行團卻需要自由行嚮導員者開心不已。

第一次相遇後鄭司機順理成章當了我的自由行領隊,每有外地朋友過來五六人以下就請他接待。老友潘大小姐從前是個大美女,如今也不失是個靚師奶,每年總要來台灣兩三次吃喝玩樂做SPA什麼的,每次必找鄭司機接待,後來更應邀跑到台南吃他娶媳婦的喜酒。

最近遇到一位「乾隆王」,他真名就叫王乾隆,熱情親切,卻頗有領袖之風,交遊廣闊,接單總不忘關照老友,想登山就介紹登山領隊。談起來原來是鄰居,就住在我家旁邊的公寓四樓連陽台,偶然會上他家泡茶聊天。

說起奇怪名字,有一位司機叫「闕聰明」,曾坐他車好幾次,一次大膽問他:「闕老闆,你這姓真不好取名字啊…」闕老闆也灑脫,淡淡一笑:「夠聰明就不用開車維生啦。」(叫「闕老闆」的好處是: 二個字和三個字一起讀,意思基本上是一樣的。「闕」了老闆,自己不就是自己的老闆了。)

台北南京東路五段橋下近迴旋處有一家「司機俱樂部」,傍晚營業直至天亮,有時候晚上無聊或喝醉了就買二瓶冰凍啤酒跑到那店,吃碗滷肉飯切幾個小菜,那邊十之五六是計程車司機在此歇腳宵夜,偶然碰到相熟的,互相問個好,甚至坐下來大口啖飯大口吃肉談天說地,另有一番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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