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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你不經意到達某地,從一彎長路的這一端掃視眼前倘大的整片陌生的空闊,彷彿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追溯這輩子的所有記憶,確實不曾來過這裡。

不要流於那種前世今生或第六靈感的虛想,姑且把這種感受當成一種眼緣,即如我們新交一個朋友就一見如故,邂逅一個異性即一見鍾情,從相見的第一刻開始,你心知和眼前這人會糾纏不清,從對方開口的每一句話,你也可以舉一反三而「早知」那些前因後果,體會對方的心路歷程。

這天我一如以往在床上輾轉反側,心中的躁動讓思想無法停竭,腦部不斷負荷的疲累卻又令慵懶的身軀不願起床,於是日已過午,炎熱的室溫為皮膚升溫,而在半清醒的意識中,眼皮始終無法張開。就在這種並不安詳的狀態下,我夢見--或可稱為我看見,因為心中幾乎已有五分醒覺,不能完全說成夢--我看見我又來到某地,一個相當熟悉卻又絕對陌生的某地方。

我意識清楚地知道我已化身某人,一個年老的男人,眼前是一對閃亮的眼睛,一個年老卻充滿魅力的女人,是我的妻子嗎? 我並不十分肯定。我看著她的眼睛,心神俱醉,說了一句話,意思好像是: 「如果真愛一個人,一定要深深的再看她一眼。」然後我很快地想到,這句話的前一句問題是:「如果你知道自己將要死了,你會做些什麼?」

老年人的心靈幸福,有時候只需要簡單的一兩句好聽的話,就滿足了。於是我在幸福滿溢的心情中閤上眼睛,經歷了第一次死亡。

然後我彷彿又回到某地,一個人站著,被四面空無所包圍。我凝神思考著這情節該如何發展下去。一個老年男人死了,一個老年的女人仍活著。終於,我想像出一個少年,他彷彿是那個老年男人的重生,在不知經過多少年後他成為了這個少年,或他一死後就移魂到這少年身上,他全身充滿渴求和力量,滿懷熱情地要尋覓那個曾經生死訣別的伴侶。他只記得她那雙曾讓他心神俱醉的眼睛,卻憑想像地「發現」了她的姓名,甚至「知道」她曾是一個歌女。他搜集所有關於她的物事,他無法忘懷那最後一次的深情對望,他幻想著即使對方已老得不能再老,四目交投的時刻就是他這生的永恆了。

他果然找到一個如此姓名的歌女,但她已死去多年,那一刻他並沒有崩潰,但人生也從此失去了動力。

又過了一些日子,他回到了一個男人該有的正常生活,經歷讀書、工作、戀愛、結婚,並剛生下了一個女兒。這時他已是一個中年男人了,他的生活枯燥乏味,他對妻子已失去熱情,未來他的下半生要面對沒有前途的工作和養育妻兒的龐大費用。他再次想起那位「曾經」令他心神俱醉的眼神的主人。他曾經安慰自己那只是一個少年人在成長期妄想出來的虛構人物,現在他忽然想到的卻是:既然有第二世的他留在此世上,且仍保留著前生的深情和憶記,那麼她呢? 第二世的她,也必然在此世上。

於是一個夜裡他不辭而別,一個人,懷著所有關於那個「她」的資料,流落到天涯海角,尋找那個他深信在此世上的第二世的她。

然後歲月催人,他飽歷滄桑的殘軀老得只餘一口氣,他躺在一張讓他渾身不舒服的床上等待死亡,這時一個大概三十出頭的成熟女人走近,坐在床沿上緊握老年男人的手,叫了一聲「爸爸」。

老年男人從彌留中驀然清醒過來,凝神向那女人望去,最後豁然一笑。他並沒有聽見那一聲「爸爸」,他發現那女人的雙眼,他們四目交投,他心中再次呼喚起那句說話:「如果真愛一個人,一定要深深的再看她一眼。」尋覓一生他終於找到了,他安然地咽下最後一口氣。

在經歷了那個男人的兩次死亡後我終於醒來了,頂著一個過度虛耗異常沉重的腦袋,我無法記起那女兒的眼神是否和第一幕的那個老年女人的眼神一樣,她們是否擁有相同的靈魂。疲累也讓人陷於迷惑,我到底是在半夢中經歷了一個男人的二次生死,還是在半醒中虛構想像了一個男人兩世的情結。我懷疑不久的將來我會遇到或變成這麼樣一個男人,或邂逅這麼樣一個女人,然而不論那男人或那女人的輪廓或印象在醒來的一刻早已模糊不清,船過水無痕。

我打開窗戶,星期六的下午安靜而陌生,對街的風景似曾相識一如某地,而我在經歷二次「死亡」後身心孤寂得像個死人,週遭發生的一切一切似乎都與我無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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